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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新强:莫言的文学世界及其文化精神

2019-12-17 15:10:03 通讯员:宣传部通讯员 来源:宣传部 点击: 字号:TT

  

丛新强: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莫言与国际文学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博士后,山东省首批签约文艺评论家;兼任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山东省莫言研究会副会长等。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的教学和科研,在海内外学术期刊发表以宗教与文学关系和莫言研究为代表的系列论文,出版学术著作多部,主持省部级项目及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子课题,曾获刘勰文艺评论奖、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

  演讲精选:
  莫言是当代中国文学界的大师级作家,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他结束了中国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无缘的历史,使中国文学得到了世界的关注。但是外界对莫言的评价呈现两极化,不得不说伟大的作品大多存在争议,没有争议就难以成为经典,没有争议也难以成就伟大。当今中国文坛,可以说最受争议的作家之一就是莫言了。莫言曾表示过,自己不会取悦任何人,也不会迎合于这个时代。
  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在国外的影响力就已经很大了,这也是他获奖的重要原因之一。莫言在2011年获得中国茅盾文学奖,2012年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说,文学没有第一第二之分,他们也只是选出了自己认为符合标准的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是颁发给一个作家的,而不是给一部作品,它是对一个人综合性的考量。“走向世界”一直是中国文学的梦想,在中国作家心中普遍存在着“诺贝尔情结”,莫言获奖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中国文学舒缓这一焦虑。与其说是莫言获得了这个奖项,不如说是整个中国文学界得到了这个荣誉。
  莫言获奖后,他的哥哥管谟贤在山东大学做演讲时提到了四个莫言:勤奋的莫言、天才的莫言、高密的莫言、世界的莫言。天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勤奋是必须的,即便我们不是天才,也可以通过勤奋来成功。莫言读过的书特别多,他的勤奋值得我们学习,高密的生活经历是他文学创作的重要来源,也最终使他走向了世界文学的高峰。
从早期的《红高粱》开始,莫言擅长于将历史与想象、幻境与实境编织在一起,令人难分虚实。这种叙述风格颠覆了古典美学秩序的规则,令情节光怪陆离、荒诞不经。这种叙事方式,极大地拓展了作品的意蕴空间,令读者获得纵深感和层次感。
  艺术源于生活,又绝不等同于生活,正是因为莫言的生活经历让他写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天堂蒜薹之歌》是他从报纸报道“蒜薹事件”中得到灵感而创作的。虽然“蒜薹事件”已经结束了,但“天堂蒜薹之歌”却流传下来。
  再如《食草家族》,其中讲述了六个梦境,皆是围绕着指间趾间“生蹼”这个怪异现象展开的。这六个梦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家族的寻根之旅,站在进化论的角度是一代比一代强,但在莫言看来,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个作品在阐述人性变迁的同时,表达了作者对人类悲剧命运、文明野蛮共生和文明日渐衰落的探究与反思。《十三步》是以高中教师的生存处境来写的,那时候的人民教师生存条件差、精神压力大、社会地位低。因此他以此为背景写了这部小说,延伸出人生和生命的诸多哲理。
  有争论和分歧,在文学领域并不奇怪,问题在于这样的纷争,从文学批评层面以及文学创作层面如何来理解?莫言的《丰乳肥臀》获得首届“大家文学奖”,当时引起了巨大争议。这部作品来源于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又在北京的地铁口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在哺乳两个婴儿时,受到了触动。母亲可以说是每一个人人生之中最亲近的人,所以莫言作品中大量的女性形象都是正面的,几乎没有负面,女性精神在莫言笔下发挥得淋漓尽致。小说中的母亲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艰难困苦之中活下去的那种勇气,她在饥荒年代养育了那么多的孩子,即使她的女儿嫁给不同立场的人,但她还是一视同仁,这就是母亲的伟大。小说主体展示生命的过程,讴歌生命的本体意义及母亲的博大情怀。莫言着力于刻画与讴歌的主题仍然是:生命、母亲、历史。
  莫言用他自己的方式开辟了一个了解中国社会,尤其是了解中国农民精神世界的文学新视域。在莫言作品中的一些农民,他们对生活充满热情,而且拥有自己完善的人生哲学和生活逻辑。就像《生死疲劳》中的农民蓝脸,他对土地的感情是那么的深厚,在所有人都趋向大流,顺应人民公社大势时,蓝脸却倔强,执意不加入。他不反对合作化、人民公社,但要他舍弃自己的土地加入集体,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他拼了命都要坚守自己的土地。他的理想很简单,只要土地是自己的,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蓝脸成为当时当地唯一一个单干户。结局是他在自己的土地上选好了自己的墓圹,所有的人和牲畜都埋在这里了。在活着的时候他们常常是对立的,你死我活,最后却在一起了,如此而表达一种生命的终极价值。鲁迅有一篇小说叫《铸剑》,最后三人的头颅都煮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国王、哪个是复仇者、哪个是侠士,谁是谁非呢?所以莫言说,我要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把自己当罪人来写。其实,这就是人性的辩证法。每个人身上都有善,也都有恶,善恶难辨、善恶交替、善恶互换,所以他在写人性,文学就是写人性的。要宽容,要容忍,我们做不到放下,但是我们可以尝试着放下,说不定就放下了。善于放下,恰恰是莫言通过作品所表达的重要观念。
  历史和人性是不能断裂的,文学也要有传统。第一个要说的是《聊斋志异》及其作者蒲松龄,莫言曾写过两首打油诗:一首是“空有经天纬地才,无奈名落孙山外。满腹牢骚无处泄,独坐南窗著聊斋。”另一首是这样:“幸亏名落孙山外,龌龊官场少一人。一部聊斋垂千古,万千进士化尘埃。”按照莫言的说法,自己的祖师爷是蒲松龄;第二个要说的是鲁迅,莫言的创作很多是来源于鲁迅的精神。百余年之前鲁迅所揭示的问题到今天仍然没有解决,仍然是鲜活的存在。还有一个创作来源,就是他的生活经历、民间环境,他大量的小说中都有劳动生产的画面,比如说放牧、割麦、打铁、木工、养殖、种植等等。
  莫言还有大量的中篇小说,有代表性的诸如《透明的红萝卜》《怀抱鲜花的女人》《爆炸》等等。他这么多的作品都涉及到一种文化精神,概括一下就是“鲸鱼精神”——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鲸鱼从来不选择食物,它张开嘴就可以了。所以评价莫言经常说汪洋恣肆,气势磅礴,都是指鲸鱼精神,它不同于鲨鱼的血腥、暴力、斗争。莫言特别看重长篇小说,因为长篇小说最能够体现这种精神。他说长篇小说有三度:长度、密度和难度。长度就是必须要长,不是人为地长,也不是乱延长,它是有意义的,有深意的,不长不足以表现历史和表达人性。密度是密集的故事、密集的人物、密集的思想。文学一定是有思想的,这个思想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人生、精神、灵魂。而难度,就是要意识到结构之难和语言之难。
  莫言的创作,除了中华民族的资源之外,还有世界性的资源,如果没有世界性的资源、没有开阔性的视野,是无法成为世界性作家的。在世界地图上肯定找不到高密东北乡,但在世界文学版图上可以有高密东北乡,这就是文学的价值。超越了现实、超越了地域、超越了民族国界、超越了人种、超越了信仰,文学具有这样一种对话的力量。莫言受到了马尔克斯、福克纳等等世界文学大师的影响,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沉浸其中,而是超越出来,所谓的“远离两座灼热的高炉”。我们可以受他人的影响,但是不能把自己融化掉,都是独立的个体。
  伟大的文学还要表达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具有普遍的价值。莫言说,只描写别人留给自己的伤痕,不描写自己给别人的伤害,不是悲悯,是无耻。很多的作家总是写自己如何受到迫害,却不反省自己是怎么伤害别人的,每一个受害者,往往又是一个害人者。我们不缺控诉,我们缺的是反思和忏悔,只揭穿别人心中的恶,而不坦露自我心中的恶。只有正视人类之恶,只有认识到自我之丑,只有写出了人类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的人格所导致的悲惨命运,才是真正的悲剧,才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才是真正的悲悯。文学走向世界,仅仅具有民族性是不够的,还必须具有普遍性。过去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但如果只是民族的,就永远不会成为世界的。所以民族性和世界性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不可分离。其实人也是要这样的,有个体存在,同时必须有宽广的视野、博大的胸怀、博爱的情感。文学最终的精神就是悲悯和博爱,那么即便是揭示社会的丑恶,揭示人性之恶,也是为了这个社会的美好、人性的善良。

演讲时间:2019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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